“难搞”的法国作者 引领了不设限的图像小说

今年6月，作为“中法文化之春”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由法国驻华大使馆主办的中法“图像小说节”（Fête des Bulles）回归中国，吸引众多读者。图像小说与漫画有何区别？法国图像小说为何值得关注？中法图像小说市场有何不同之处？

题材严肃、读者成熟 图像小说法国受欢迎

说起图像小说，还要从漫画（comic books）说起。西方漫画起源于英国，20世纪后期由于其诙谐、幽默的特征成为各国流行的大众通俗艺术，源自法国和比利时的法语连环漫画（BD）更是其中突出代表，如1929年开始连载的《丁丁历险记》。二战以后，BD在欧洲尤其法国从一个小分支逐步壮大，并被人们认可为独立于绘画之外的“第九艺术”。

图像小说（graphic novel）则属于一种新的漫画类型。这一名词最早于1978年出现在美国，意在与低龄化的商业漫画做出区隔，主张比肩传统作品的严肃、成熟、文学化创作，欢迎更成熟、更有深度和审美的成年读者。同一时期，欧洲也出现符合这一定义的作品，比如《太空英雌芭芭丽娜》（1962-1964）与《咸海之歌》（1967-1969）。在法国，这类以成人读者为对象的漫画起初被称为“另类漫画（BD alternative）”。2000年前后，随着伊朗裔法籍作家玛赞·莎塔碧的《我在伊朗长大》等作品的走红，这一类型正式进入西方主流市场视野。作为欧洲出版业重镇，法国出版社也将重点转向欧洲图像小说的出版工作，并在图书市场连年下跌之际成功活跃。2018年，图像小说占据了法国图书市场总销售额的25%。最近10年，图像小说在法国的销量更是迎来爆炸式增长。

2005至2006年，几乎与“中法文化之春”创办同时，图像小说开始为中国大陆读者所知。2015年后，这一类型开始大规模进入中国市场。在此过程中，“后浪漫”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自2015年创立后,该品牌引进出版了大量欧洲图像小说，2014年从法国艾克斯-马赛大学毕业的吕俊君就是“后浪漫”最早的一批员工，也是“后浪漫”的命名人。

拥有大量原版欧洲图像小说的“后浪漫”编辑部。

法国图像小说界有何特点？吕俊君介绍，其实，许多法国作者不将自己视为专业漫画家。在他们看来，漫画只是一个载体，是表达时可以选择的一个形式，与文字、音乐、摄影等没有区别。法国作者也不会自我设限，会一直尝试“新玩法”，拓展漫画的边界，由吕俊君引入中国的法国图像小说大师马克-安托万·马修（Marc-Antoine Mathieu）就是这样一位先锋。这位文艺漫画编剧、绘画师兼展览创意领域专家在每一本作品中都在进行“漫画实验”，有时全书都没有一个字，有时则会在漫画中插入真实的图片。欧洲漫画的代表人物，科幻漫画大师墨比斯（Mœbius）也诞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位原名让·吉罗（Jean Giraud)的法国人凭借其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叙事能力不仅成为二十世纪80年代漫画行业的标杆，收获包括宫崎骏、大友克洋、雷德利·斯科特、乔治·卢卡斯等一众大师级别的粉丝，而且至今对电子游戏、动画以及电影美术等领域也有着深远影响。

马修的代表作《梦之囚徒》。

不同于日本高度成熟的出版工业，也不像美国漫画家常被视为绘画“工具人”，法国漫画界尊崇“作者性”，依赖作者的才华灵感，会给作者留出尽情发挥的空间，“甚至连作者的坏毛病、怪癖，也充分尊重。” 吕俊君介绍，在签订新作品的合同时，法国出版社一般会保证作者有足够的创作时间，编辑更像经纪人，保护着作者，提出建议，但不像日本编辑那样能直接指挥漫画家。

法国漫画家也因此显得十分“任性”。有些漫画家甚至不允许对自己作品进行丝毫改动，不惜为此错失许多商业机会。有一次，吕俊君遇到一个法国出版社老总，发现他也是几部美国漫改电影的制片人，于是询问对方为何不去改编法国漫画，“他说你不知道法国的漫画家有多难搞，美国的漫画你想怎么改怎么改。你看，法国人自己也觉得他们很难搞。”

多元包容的法式审美 是法国图像小说发展的土壤

“任性”的法国作者自然离不开市场的支撑。“法国在漫画领域的审美非常多元、包容。”吕俊君说，在法国，漫画读者的年龄横跨8岁到88岁。在图像小说分支，出于购买力原因，中老年读者更是占大多数。而在中国，会购买图像小说的基本都是大学生或刚工作的青年。“在我们这里，图像小说的受众是很文艺、偏年轻的读者，他们把它当成一种比较新鲜的高端读物，而在法国，图像小说是一种很大众、普及的形式。” 

中法图像小说作品。

与漫画家一样，法国读者也只把漫画当成载体。吕俊君解释，如果说中国往往只有漫画爱好者才会去看科幻漫画，那么一个法国人如果想了解科幻领域，一般不会拘泥于看文字还是看图画。法国读者还格外关注多元、严肃的议题。2022年，法国知名气候与能源问题专家让·马克·扬科维奇（Jean-Marc Jancovici）和漫画家克里斯托夫·布兰（Christophe Blain）合作出版了一本图像小说《无尽的世界》，在法国售出51.4万册，荣登当年“最受法国人喜爱图书”宝座。这本书解释了地球目前的气候变化，以唤起读者对能源转型的思考。“这样的一本书，颜色不明快，题材也很严肃，定价高达28.44欧元，”吕俊君感叹，“换算到中国，相当于一本讲环保知识的200多元（人民币）的漫画卖了1000多万本，这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如今了解图像小说的中国读者也越来越多。“在中国，八九十年代开始有漫画杂志的时候，其实就引进过一些……真正成规模引进应该是2015年后了，现在，有好多同行都在引进法国的图像小说。” 吕俊君说。

“很多法国漫画家看过中国连环画”

随着图像小说在中国的传播，许多年轻漫画家会把法国漫画作者视为偶像。在吕俊君看来，法国漫画家也受到了中国的影响。

“中国漫画对法国的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说，“我接触过的法国漫画家中，有一大半都说看过中国连环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的连环画居然这么有影响力。中国连环画的画工，他们是绝对佩服的。”

20世纪50至70年代是中国连环画的辉煌时期，出生于1922年的著名连环画家、线描大师贺友直是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被广为介绍、出版、出国交流，还曾去欧洲历史最悠久的法国安古兰国际漫画节展映。“有一个法国漫画家跟我说，他在见到了贺友直的漫画之后，才发现自己以前是不会画女性的。”吕俊君说，“还有李昆武，他在法国的知名度我估计是这里的100倍。”这位云南漫画家的许多书都是在法国先出版，后来才引进到中国。

吕俊君觉得，漫画在沟通两种文明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记得有一次，他向前任法国驻华大使罗梁（Laurent Bili）推荐了一位法国漫画家，罗梁却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厉害的”，并向他推荐了李昆武。“聊起漫画的时候很轻松，这种形式自带幽默感。交流起来，自然就变得亲近了。”吕俊君说。

“80后”作者吴青松的作品《山海戮》及法文版。

“每次看法国漫画的时候，都觉得它会自然流露出法国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如果我们也能把中国漫画推广出去，效果一定很好。”如今，吕俊君与同事正在把中国的图像小说介绍到法国，已经出版的作品包括“80后”作者吴青松的国风漫画《山海戮》。这本书以《山海经》等中国古典神话传说为基础，讲述了一个融合废土、蒸汽朋克等元素的奇幻大陆上一群冒险者发生的故事。吕俊君说，他最近还把北京插画师老葛的《漫步八十年代》推荐给一个相熟的法国编辑，这是一本讲八九十年代的北京风土人情的图像小说。“有机会的话，我们都会推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