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能源“去俄化”长路漫漫
在向俄罗斯发起的最新一轮制裁中,欧盟27个成员国就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取得了完全一致的共识,这也是欧盟首次将制裁矛头指向了俄罗斯的关键能源领域,同时也意味着欧盟正式拉开了与俄罗斯能源“脱钩”的序幕。
按照欧委会的计划,2022年内成员国将减少三分之二的俄罗斯天然气进口,至2030年前,完全关闭对俄罗斯能源的进口通道。
在欧盟从俄罗斯进口的煤炭、石油和天然气三大产品中,煤炭对外依存度只有70%。先前欧盟已开足马力从全球各地抢购了不少煤炭,储量创下三年来新高,所以选择从煤炭禁运下手,动态上应付市场需求不成问题,而且欧盟每年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只有4000万吨左右,在接下来120天的煤炭禁运“过渡期”内,从印尼、澳大利亚、美国等国身上找到替补来源的可能性很大。
但相比于煤炭,欧盟对石油和天然气的进口依赖度分别高达97%和90%,这也意味着,不像煤炭可以通过新型能源如风能、光能等临时替补与顶上,如果少了石油、天然气,欧盟各国的企业生产与民众生活就要停摆。目前来看,欧盟的进口石油有约30%来自俄罗斯,天然气的45%从俄罗斯进口,折算成具体数据就是欧盟每天从俄罗斯进口石油与天然气分别约为230万桶和3.8亿立方米。体量如此之大且须臾不可离开,欧盟寻找油气进口替代地的心情比寻找煤炭进口新来源地自然要紧张与急迫得多。
一般来说,欧盟成员国的原油战略储备可以维持90天,部分成员国的原油储备有能力维持一年,加上国际能源署(IEA)成员国手中可以适量调剂的15亿桶原油储备资源,欧盟至少今年内可以抗住原油供给不足的压力,而动态上看,弥补俄罗斯留下的供给缺口对于欧盟来说也有较大的胜数。一方面,除俄罗斯外,欧盟的原油进口主要来自欧佩克与美国,此外,少量取自挪威、哈萨克斯坦等国,目前欧佩克尚有421万桶/日的闲置产能,在原油价格仍处历史高位的情况下,成员国极有可能存在增产冲动,欧盟完全可以趁机在今年之前与其达成长期采购协议;另一方面,美国对伊朗的制裁态度正在变软,双方谈判不断释放出积极信号,一旦回到国际原油市场的正常角色位置,伊朗便可提供150万桶/日的原油出口增量,在其他原油进口国并没有受到任何变故影响而保持常态的情况下,该增量的绝大部分完全可以为欧盟所吸收。
但相对于石油进口替代,天然气所遭遇的难度对于欧盟来说就要大得多。目前来看,欧盟除了45%的天然气来源于俄罗斯外,余量部分则由挪威、阿尔及利亚、美国和卡塔尔等国补充。作为欧盟最大的液化天然气(LNG)供应国,美国前不久与欧盟达成协议,今年底前向欧洲供应至少15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2030年前确保向欧洲供应至少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但是,即便是有了美国的增量供应,加之其他出口国供给量有所扩充,按照欧委会的估计,今年最多产生约500亿立方米的增量,显然难以悉数填平俄罗斯留下的约2200亿立方米的缺口。看得出,放弃了俄罗斯之后,欧盟面临的天然气进口压力十分严峻。
中东、西非、撒哈拉以南以及中亚等地的部分国家将成为欧盟天然气新来源的主要合作者。根据欧委会发布的能源独立路线图,欧盟每年将从撒哈拉以南、西非等非洲国家拿到一亿立方米的LNG进口量,而且之前,英国石油公司、道达尔能源公司已经在撒哈拉以南的塞内加尔和毛里塔尼亚等地投资建设了天然气开发基础设施。另外,欧盟将扩大与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等国的管道天然气贸易,由此可以取得规模为1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替代量,且欧盟此前已分别参与建设了位于中亚地区的跨安纳托利亚管道项目和跨亚得里亚海管道项目,基本功做得较为扎实。
但无论怎样,拓展天然气的来源管道,似乎都不足以实现对俄罗斯进口来源的全部替代,而且在一个地缘政治风险随时可能引爆的时代,一切的外部市场供给都面临着变数,加强外联网络布局的同时,欧盟因此也加快了自力更生的脚步。一方面,德国、法国、意大利等欧盟主要成员国放慢或放弃了化石能源的退出计划,包括取消煤电厂的拆除行动、延长燃煤电厂与机组的服役时限等;另一方面,核电是欧盟发电的主力军,欧委会不仅通过了应对气候变化的补充授权法案,将满足特定条件的核能项目纳入可持续投资范畴,许多成员国还开始积极调整核电战略,包括重启核电机组、延长弃核时间与新建核反应堆等,按照IEA的估计,目前欧盟运行中的核反应堆共计109个,其中仅延缓设施这一项便可为欧盟每年减少400多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进口需求。
通过发展风能、氢能和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以高速能源转型带动天然气进口赤字的大幅下降是欧盟最看好的重头戏。按照欧盟的REPowerEU计划,2030年前将完成350亿立方米生物甲烷的提取,相当于目前欧盟甲烷使用量的两倍;扩大太阳能电池板的使用,在2022年底前减少25亿立方米天然气用量;扩建风电场,届时可节约200亿立方米天然气。预计到2030年,欧盟将新增4.8亿千瓦的风机和4.2亿千瓦的光伏装机,加上氢能的发展,预计可替代17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需求。另外,欧盟还可以对储能、建筑等基础设施进行改造与升级,以提高能源使用效率,IEA认为此举到2030年将令欧盟天然气损耗量减少30%,相当于每年节省约1000亿立方米。
看得出,仅靠内部造血欧盟便可完成对俄罗斯天然气进口的自我替代。但遗憾的是,许多还只是行走在路上的未来计划,远水难解近渴的情况下,欧盟还不得不依靠外援,而即便是找到了新的第三方进口替代,欧盟成员国恐怕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拿到天然气增量。
从运输方式看,天然气有管道运输与专用LNG船运两种,其中管道是固定的,LNG发送站与接收站也是固定的,欧盟从俄罗斯手中失去的是管道运输,而从美国等国增配的船运通道,相应地就必须有充分的发送站与接收站做保障。而目前看,不仅美国、卡塔尔等欧盟天然气的最主要输出国LNG终端满负荷运转,欧盟现有的28个LNG进口终端也是高负荷运行,而且绝大多数进口终端布局在西班牙,成员国之间互联互通程度不高,特别是德国还没有一个LNG接收站,欧盟总体再气化能力十分有限。另外,即便是可以投资增加新的LNG终端,但一座出口终端的建设成本高达100亿美元,一个进口终端的建设成本约为10亿美元,并且走完规划、审批、融资、建设等所有流程也需数年时间,基础设施已经成为欧盟获取增量天然气道路上无法根本破除的最大瓶颈。
外部市场掣肘也是欧盟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一方面,不仅经济发达、工业产值较高的国家对天然气存在着极高的消费需求,而且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经济体对天然气的外部需求也同样强烈,欧盟放弃俄罗斯的天然气进口管道,改用依靠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增配,等于就是直接会与亚洲、美洲等天然气买家发生不同程度的竞争,至少在欧盟内部造血没有完成之前,竞争的结果势必推高全球天然气价格,由此欧盟就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增量消费成本之痛。另一方面,核电尽管是欧盟内部造血的主力,但欧盟核能使用的裂变材料天然铀有20%须从俄罗斯进口,只要对手稍踩“刹车”,欧盟的核电重启进程就会放慢,而即便是能够找到新的天然铀来源,巨额进口转换成本姑且不论,光时间恐怕欧盟就耗不起,因为按照经验,一个国家至少需要五年时间才能向新的供应商发放许可证,而正式接受特制燃料更是费时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