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诗人老友记
12月2日下午,上海天气不错,出太阳的时候体感更热,薄棉服也穿不住了。9000多公里以外的法国还是早上,天气预报说当天巴黎可能会下一点雨,而来自法国的两位诗人让-皮埃尔·西梅翁和塞尔日·佩伊在上海,已经出席了三天第九届“上海国际诗歌节”的活动,时差和温差已经不是什么问题。在他们的中国好友——诗人、翻译家树才的引荐下,我见到了两位法国诗人,并记录下了三位中法老友的文化对谈。
“我在中国有陌生的朋友”
他们点了三杯同样的咖啡。“Espresso,法国人喜欢喝浓缩咖啡。”树才说。我们所在的区域是上海以前的法租界,旁边的花园饭店其前身是法国总会,在这个地方想喝到纯正的Espresso应该不难吧,我想。关于咖啡的话题没有再继续,诗歌成为主角。
在今年的上海国际诗歌节上,西梅翁获得了“金玉兰”诗歌大奖,他的诗集《诗的复活》中文版(姜丹丹译)也在诗歌节“中法诗歌交流论坛”上首发。这并不是西梅翁第一次在中国获奖,2021年他还获得了“1573国际诗歌奖”。“自己的诗歌在遥远的国度,在另一种语言中能得到承认,受人喜爱,这别有一番意义。这意味着我的诗和‘异乡人’的对话取得了成绩。”西梅翁说,法国诗人于勒·苏佩维埃尔(Jules Supervielle)有一本诗集就叫《陌生的朋友们》,“也就是说我在中国有陌生的朋友了。”
中国人“陌生的朋友”西梅翁,前后来过中国3次。他看到的中国是“巨大”和“现代”的,并震惊于中国人对诗歌的重视和对诗歌价值的确认。我也震惊于他的震惊,通常,我们认为诗歌离当代公众的生活现场并不近,而西梅翁的评价是一种陌生的客气还是陌生人揭示的“我并不知道的我”?关于这个问题,树才在早前的采访中曾表示,“进入现代性社会,像诗歌这样的精神产品很难被消费,在中国也一样。但是,中国的诗歌仍然是社会文化中的一根敏感神经。”
据树才介绍,西梅翁对法国当代诗歌有一个非常突出的贡献,就是他曾经领导的“诗人的春天”系列诗歌活动,已成为法国诗歌极具影响力的一个交流平台,让诗歌的活力洋溢在法兰西浪漫的土地上。该系列活动还漫溢到了中国,在北京、成都、苏州、杭州等地,都曾举办过“诗人的春天在中国”诗歌朗诵活动。
“熊猫的第六根手指是诗歌”
法国诗人佩伊也是第三次来到中国。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佩伊就在树才的陪同下,到首都师范大学做了一次演讲,并赠予一根他独创的“诗棍”。“这是他的创举,在一种木棍上写诗。他给首师大中国诗歌研究中心留下了一根‘诗棍’。”树才介绍。
第二次中国行,佩伊去了成都,参加第二届“成都国际诗歌周”活动,他在那里遇见了大熊猫。然后,佩伊开始用诗人的语言形容大熊猫,“我看见它们躺在诗歌上,吃着诗歌,说着话,好像在朗诵诗歌。”树才说,佩伊就是这样诗意的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就开始作诗了。
像很多法国人一样,佩伊很喜欢大熊猫,但诗人有诗人喜欢的方式,成都之行结束后,他出版了一部作品《成都熊猫,与杜甫对话》。“他在诗中写到,熊猫睡梦中都在工作,将宇宙中的星星连接起来。”佩伊也是一位哲学家诗人,所以他想让熊猫和杜甫之间建立对话。”树才解释道。“中国熊猫有六根手指,而人只有五根,熊猫的第六根手指就是诗歌。”佩伊说。
以中国为灵感,西梅翁也出版过一本诗集,叫《智者陶李甫的小惊奇之书》。“我在其中杜撰了一位名叫陶李甫的中国诗人,里面以他名义写的诗其实都是我写的。”这本书在法国很受欢迎,也被译成了中文。“法籍华裔诗人、作家、学者程抱一读完后,忍不住打电话认真地问我这位‘陶李甫’是谁,住在哪里。”西梅翁笑道。他继而解释说,他写这本书是为了向伟大的中国古典诗歌致敬。事实上,西梅翁读过很多中国诗歌,从古典诗到现代诗,“中国古典诗歌有很多译成了法语。”树才补充道。
“西方世界的读者对东方古老智慧有一种新的倾斜”
“法国人对中国思想是有一种想象的,因为中国人谈论世界的方式是很灵性的,有哲学意味。”西梅翁认为,法国以及西方世界的读者对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古老智慧有一种新的倾斜。
“这是因为,每个时代都在寻找陌生者、异乡人,他们代表未知的东西,这对法国人尤其具有吸引力。他们在未知中寻求,踏上交流之路。”佩伊表示。
西梅翁观察到,一直以先锋著称的法国诗歌,近年来呈现出对抒情传统的回归,而这种抒情传统是东方诗歌的特质。
最后,佩伊说,“我想对中国的年轻人说,让诗歌重新成为古老的东西,不仅‘返老’还要还童,让诗歌重新回到它的青春。”西梅翁则表示,“我想对所有热爱诗歌的年轻人说,你们做对了,人类的未来就在诗歌里。”
本来想邀请三位中法诗人拍一些上海街巷的外景,一起探寻上海的法国印迹,但由于组委会晚上还有安排,两位法国诗人参观了一上午,需要休息,也就作罢。当晚树才发来微信,“夜游黄埔江,还是挺壮观的。”接着他又补充了今天谈到的苏佩维埃尔的诗集《陌生的朋友们》的一些信息,“陌生,也是未知,是同一个法文词inconnu。”他说。
法语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但陌生和未知是同一个法语词却很有趣,我这么想着。入夜,有点凉了,看完短信,我顺手关上窗户,初来上海,对昼夜温差的判断还不太准确。看来,我们在任何一个时间和空间,都可能成为那个探索未知的异乡人。古老与年轻如是,诗与非诗如是,而中国与法国、东方与西方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