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碎片的独特“捕手”

许多人以为，自闭症意味着“冷漠”和“没有同理心”，丹尼尔·塔米特想要纠正这种过时的偏见。他写下9个人的故事，展现了他们想象力中的独特力量和美感。

1985年，脑神经专家奥利弗·萨克斯在《错把妻子当帽子》一书中写到了两个自闭症患者的故事。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对数字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度。萨克斯回忆称，在他的一次治疗过程中，一个火柴盒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里面的火柴都洒了出来，这对双胞胎立刻大喊“111”，这正是地上火柴的数量。双胞胎后来解释说，他们并没有去数火柴，但是能“看到”有多少根火柴。“这对双胞胎只生活在数字的思维世界里，”萨克斯总结道，“他们对天上的星星或人类的心灵毫无兴趣。”

《卫报》书评指出，英国神经学家丹尼尔·塔米特在他7月出版的新书《九个心灵》中只提到过萨克斯一次，但他的写作内容里经常出现上述“经典”自闭症患者的形象。和那对双胞胎一样，塔米特也是自闭症谱系中的一员，也可以在头脑中进行无比复杂的计算，能够生活在“数字的思维世界”中，但他同时也是一名作家，他的思维特质与人们常说的“自闭症和同理心不能共存”的结论是矛盾的。他对萨克斯的说法进行了反驳：他认为，自闭症患者在拥有特殊天赋和才能的同时，也可能拥有丰富的渴望和梦想。

本书的主人公是9位当代自闭症谱系（也被称为“神经学表现特异”）中的男女，包括好莱坞明星、凶杀案侦探、杰出的数学家、外科医生和作家等。他们来自英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法国、尼日利亚和日本。他们都拥有非凡的能力，能够发现规律、破解罪案和方程式，并创造性地使用语言。同时，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紧张关系，在天赋与困难、清醒与混乱、赞美与疏远、接受与拒绝之间不断摇摆。

塔米特在前言部分写道，《九个心灵》的调查和写作历时4年（2019年至2023年），以数百小时的访谈对话为基础。当时正值新冠大流行时期，这些“动人而精彩”的交流是通过电子邮件和视频通话进行的——神经学表现特异人群通常喜欢这种不必直接见面的交流方式。“当我倾听、提问并记下大量笔记时，我的野心就是要再现他们所描述的丰富而精确、令人回味的内心世界。”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的故事还被认为不适合文学作品。即使被发表出来，也往往只是医生病例研究中的症状列表。”塔米特表示，读者以为自闭症谱系人群没有生动的希望或恐惧，没有梦想或命运感，没有一个故事所需要的思维深度和复杂性。“当然，他们并不孤单，正如LGBT群体和黑人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抹杀或边缘化一样。”今天，少数群体开始在书架上赢得自己的声音和位置。塔米特表示，本书的存在正是为了填补“自闭症谱系”这一群体的空白。

塔米特讲述了沃恩的故事。沃恩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专长于手部和腕部手术。他的医术广受赞誉，但他记不住别人的脸，也很难理解妻子对他说的话。“他一直都很手巧。他可以捡起并修补打碎的花瓶，一片一片地修补碎片；修补一只手，一根一根地修补骨头。但心灵的碎片——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很难捕捉和重新组合。”

自闭症谱系人群给我们对语言的理解提出了特别的挑战。在谈到主演《捉鬼敢死队》的喜剧演员丹·艾克罗伊德时，塔米特写道：“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在舞台上倾听搭档的话，而是专注于剧中的特定台词，这些词或是事先写好的，或是就在那一刻即兴创作的。他专注于这些词在他内心引发的联想洪流。”艾克罗伊德和塔米特的其他调查对象并非不倾听，而是他们倾听和感知的方式与别人不同。

近年来，一种名为“神经多样性”的倡议兴起。越来越多专家不再将自闭症谱系视为一种需要解决的“精神障碍”，而是更多地将其视为一种天然的认知差异——这种差异在1%至2%的普通人群中存在，而且具有无限的可变性。

塔米特本人在神经多样性倡议兴起之前就已长大成人。《卫报》指出，他的书也像是写给年幼的自己的一封长信，写给那个在自闭症仍被视为“智障”而非“差异”的环境中长大的男孩。像小说家一样，他进入笔下人物的脑海，经常把他们想象成孩子。他重构对话，切换时间和地点。他很少直接引用人物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塔米特自己的声音，即“第十个心灵”。

现在，距离萨克斯写下那对双胞胎的故事已经过了近40年的时间。从那时起，许多作家都在努力将自闭症患者从个案研究中解放出来。塔米特的作品也是如此。但《卫报》书评指出，本书对这一群体中成功人士的赞誉和关注有时也“令人不安”：强调他们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这确实是一种打破偏见、纠正误解的写法，但《卫报》认为，这似乎把他们的卓越才能当作赢得人们宽容的基础条件，多少忽略了那些没有特殊才能的普通自闭症患者。

不论如何，塔米特笔下的人物都呈现出典型的人性：被他人看到、爱和理解。《卫报》认为，最动人的是他们与朋友、家人、医生和同事的关系。“无论是否患有自闭症，我们都依赖这些爱的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