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以独立自主经贸战略破局

南非总统拉马福萨访美事件表面上是一场“重置双边战略关系”的外交努力，实则暗藏一场发展中国家与霸权体系的深层角力，折射出南非在霸权压力下维护自主经贸战略的缩影。美国通过经济胁迫、资源博弈与话语操控构筑施压体系，迫使南非在“依附”与“自主”的路径选择中作出战略回应。作为非洲大陆经济自主化的标杆，南非如何在霸权秩序夹缝中破解“依附陷阱”，既关乎其国家命运的重塑，亦为全球南方国家突破霸权桎梏提供了鲜活的政治样本。

特朗普政府频频向南非施压，出于多方面考量。一是基于政治考量对南非施压，契合其国内政治基础的利益与情绪。特朗普政府通过强调南非白人遭受“种族灭绝”，可以迎合国内一些群体的价值观和政治诉求，从而巩固其政治支持基础。二是以经济手段作为施压工具，实现对南非的资源争夺与制裁精准化。2025年2月，美国对南非的总统防治艾滋病紧急救援计划（PEPFAR）拨款被永久终止；4月，美国又宣布对南非输美商品征收30%的关税。未来，美国还可能继续在贸易、投资等方面采取限制措施，进一步削弱南非的经济实力，迫使南非在资源开发权、政策调整上妥协。三是从国际战略出发，遏制全球南方合作。南非多次在国际场合挑战西方主导的秩序。作为秩序重构者和金砖合作机制的核心成员，南非积极推动本币结算、新开发银行扩员等议程，试图打破美元霸权与布雷顿森林体系垄断，这种金融自主化趋势威胁美国经济支配地位；作为全球南方主要代言人，南非在非盟、不结盟运动中发挥了重要的领导作用，其也成为全球南方凝聚共识的关键节点。美国有意通过不同层级的举措抵制G20峰会，甚至驱逐大使等行为，削弱南非的国际影响力，迫使其放弃对既有秩序的挑战。

拉马福萨总统此次访美的核心诉求，深刻反映了南非在当前国际形势下面临的战略抉择与外交挑战。一是修复双边关系以缓解经济压力。受制于土改僵局、高失业率与能源危机，南非急需通过缓和与美国的经济摩擦，争取解除贸易制裁、恢复《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AGOA）待遇，并吸引美国资本重返南非市场。二是争取美国对南非关键矿产资源的合作需求。作为全球钯、铂族金属和铬矿储量第一的国家，南非掌握着新能源产业链的关键环节。拉马福萨试图以矿产资源开发权为筹码，换取美国在技术转让、本土冶炼加工产业扶持等方面的让步，构建非洲本土的电池材料供应链。三是捍卫南非在国际事务中的自主性。面对美国在加沙问题、土地改革等议题上的施压，南非通过拒绝签署《亚伯拉罕协议》、坚持在联合国谴责以色列等行动，展现了不妥协于美西方价值观外交的决心。然而，在美方“胁迫外交”的框架下，这些诉求的实现路径困难重重。一方面，资源牌难破“美国优先”壁垒。拉马福萨在会晤中明确提到“我们可以提供这些矿物”，直指美国再工业化对资源的迫切需求。然而，特朗普方面的回应暴露出其单边主义逻辑：美国对资源的渴望并不必然转化为对南非的妥协。双方未签署任何矿产合作协议，美方也未承诺解除对南非商品的关税壁垒或恢复援助资金。另一方面，象征性对话难掩战略对立。拉马福萨试图通过高层对话“重置”两国关系，但美方的行动表明，其外交政策仍以施压为主基调。再如，南非在国际法院起诉以色列的立场，已被美方视为“敌对行为”，双方在加沙问题上的分歧无解。拉马福萨未能说服美国缓和对此事的反应，双方在价值观与国际秩序观上的裂痕反而被放大。

面对美西方的经济胁迫与地缘围堵，南非以区域合作为根基、以南南协作为支点、以多边博弈为平台，在霸权压力下开辟出自主合作的生存空间。一是加强区域整合，以非洲自贸区为基石构建抗压缓冲带。南非将非洲大陆自贸区（AfCFTA）作为突破全球产业链依附的关键抓手，通过主导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SADC）规则制定，推动区域内关税减免、海关程序标准化与跨境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二是激活南南合作杠杆，以金砖合作机制与技术联盟破解资源依附。南非通过深度参与金砖国家合作，将资源优势转化为制度性权力。2023年约翰内斯堡峰会实现历史性扩员后，新开发银行非洲区域中心的设立直接挑战了世界银行对发展融资的垄断。南非与中国共建“一带一路”的实践更具样本意义。中国企业在南非新能源领域超50亿美元的投资不仅建成德阿风电等标杆项目，更通过技术转让培育了本土电池储能产业链；在数字经济领域，中国5G技术与南非铂族金属资源的结合，催生出全球首个矿用自动驾驶系统，实现了从“资源出口”到“技术标准输出”的跨越。三是利用多边博弈规则，以G20平台重塑全球经济治理话语权。南非作为2025年G20轮值主席国，创造性地将非洲议程嵌入全球治理框架。其提出的“团结、平等、可持续性”三原则，实质是要求发达国家承担历史责任：在推动WTO改革进程中，南非牵头提出“特殊与差别待遇+”方案，将传统贸易优惠升级为技术转让与产能合作条款。这种“以规则对冲规则”的战术，使南非在获取发达国家资金技术的同时，避免了重蹈资源附庸的覆辙，构建起更具韧性的自主发展轨道。

当前，全球南方国家正从国际秩序的“边缘响应者”转向“核心塑造者”，南非的探索既展现了这一转型的复杂性与可能性，也为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经济秩序提供了非洲方案。未来，如何在维护主权独立与深化国际合作之间实现动态平衡，仍是南非乃至全体发展中国家需持续解答的时代命题。而这一进程本身，正是对“多极化世界”最生动的诠释。

（作者分别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